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踟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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踟躇

他在門外等了又等,求了又求,屋子裏沒有一絲動靜。

他靠著柱子懊惱:小時候那個愛笑,性子軟綿綿的可愛姑娘哪去了?

天漸漸陰沈,要下雪了,更要命的是這個點,粟先生可能要回來了。

江家的門開了,江秀才站在門口,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

褚懂莫名覺得這裏邊藏著敵意,一想到粟先生的眼神只怕更狠就腿發軟。他又貼到門上,黏黏糊糊地喊了一陣春秧。

門無情無義地緊閉著,他只能灰溜溜地回去。

東廊門又開了,守門的人換了,他盯著這兩張生面孔來回看。婆子木著一張臉,冷冷地提醒:“世孫,天氣有變,宮裏的人要啟程回去了。您有什麽要往那邊捎帶的,早些收拾出來。”

“誰跟你說的這話?”

跑腿的小丫頭脆生生答:“白芨姐姐交代的,聽說王爺那叫了書堂館和內典寶過去,要抓緊打點回禮。”

褚懂趕緊退出去,跑到祥泰院問:“娘,是哪些人走?”

方蘊齊瞇著眼看他,惱道:“怎麽,輪到跟我算賬了?”

“不是!怎麽那樣想我,方才我沒欺負春秧。她打了人,我不許她們為難,我替她道的歉。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麽?”

“你道哪門子歉?”

“誒,不是,她把人家的臉打腫了。我要是不道歉,這事怎麽辦?”

“你和誰是人家?”

褚懂啞了,籲了一口氣,很是苦惱地說:“怎麽你們都那樣想?那就是個妹妹,娘娘將她托付給了我,她性子極好,有事從來不計較。娘,我只是欣賞她,算是兄弟姊妹那樣的喜歡,沒有一點兒男女之情。”

方蘊齊嗤了一聲。

褚懂急了,氣呼呼地說:“我跟她說話,少說離了三四尺。別的就更不用說了,一點事沒有,我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到處亂傳,全是沒影的事!”

“那梅花糕算什麽?《檾山貼》,仙昭觀,萬德寺?”

褚懂突感不妙,不答反問:“娘怎麽知道這些事?”

方蘊齊見他臉上沒有絲毫的慚愧,嫌惡地下逐客令:“滾出去!”

褚懂忙解釋道:“娘,她想出家,惦記了許多年,對神佛的事有興致。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,不算什麽。”

“滾!”

褚懂不肯走,方蘊齊擡手一拂,茶碗朝著他飛過來。他躲了一下,仍然被砸到了右肩。

“娘,你會武功?”

方蘊齊站起拔劍,褚懂趕緊跑了。

才出祥泰院,海清在二門外等著,面無表情地提醒他:“世孫,粟先生求見。”

褚懂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,胡亂答覆:“我身上還沒好,要不……”

海清用眼神告訴他不可行。

褚懂腳下虛浮地飄去園子裏,粟騫站在湖心亭那把玄鐵劍前,望著湖水出神。

褚懂心裏打鼓:先跪還是先解釋?

粟騫聽著腳步聲,沒有回頭,依舊望著湖水,聲音和風一樣冷。

“我再問你一次,娘娘如今怎麽樣了?”

褚懂松了一口氣,認真回想,謹慎地答:“看著還好,只是夜裏咳嗽,藥茶不斷。”

“我再問你一次,你想不想坐那個位置?”

“不去。”

“你跟郝家人是怎麽定的?”

“沒有的事,娘娘常讓我和他們往來,我厭煩這些人,沒有……”

“過來,取下它。”

就這麽簡單?

褚懂走過去,擡手就摘,劍比他預想的要沈,但也不是拿不動。他暗自得意,正要拿劍交差。粟騫突然出手,以手為刃,攻向他下肋。

褚懂松手回防,劍掉在地上,發出很沈的悶響。粟騫並沒有真的要打他,手剛挨到他褂子就收了回去。他彎腰撿起劍,有些惋惜地看了兩眼,又將它掛了回去。

“先生,這是……”

“等你幾時學會全力以赴了再說吧。”

不打我,不罵我了?

粟騫拍拍手,走了。

褚懂樂得跳起來——哈哈,粟先生果然是個講理的,我果然沒做錯。

粟騫沒有再回前院,托等在園子入口處的海清捎了一句話,徑直回去了。

春秧沒想瞞他,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,末了告訴他:“爹,我不想再進去了。”

“行!”

春秧咬著下唇糾結了一會,小聲問:“會不會讓爹為難?”

粟騫搖頭,愛憐地說:“對不起,先前爹只顧忙別的,疏忽了你,讓你受委屈了。”

春秧想說不委屈,可是剛要張嘴,眼淚先下來了。

粟騫走近了,拿帕子幫她擦了眼淚,柔聲勸道:“離過年還有些時日,你留在家裏好好想想,想清楚了,把結果告訴爹。有爹有娘在,凡事不要只想著自己扛。”

春秧抿著嘴點頭。

粟騫擡手,在她額頂輕輕撫了撫,哄道:“去裏屋歇歇吧,爹想和你娘說會話。”

春秧擔憂地看著他。

粟騫嘆道:“爹是有罪之身,不敢造次,我只和她說說你的事,行不行?”

春秧點頭,去裏屋拿了一包銀子,去喬家等到喬夏回來,叫上他幫忙,到巷口那院子裏借了對籮筐,一起去集市上買雞鴨魚。

兩人腳程快,幹活利索,挑著擔子回來,天雖然灰蒙蒙的,但離天黑還早。

春秧還了籮筐,付了租錢,順帶到雜院提早叫了劉嬸到家來幫忙殺雞鴨。喬夏挑水,喬二嫂殺魚,春秧一面燒水,一面腌漬。

粟騫把躺椅搬出來,把李秀榮封得嚴嚴實實再抱到椅子上靠躺。有她看著,春秧做活才有底氣,不時地問:“娘,這樣夠了嗎?”

劉嬸殺的雞鴨堆在盆裏,粟騫主動接了褪毛的活。方翠芝下工回來,洗了手就趕來幫忙,三婆也打發江秀才過來幫忙穿繩。

一忙碌起來,能暫時地忘了那些煩心事。

守著火熏了四天,他再來,春秧已經沒那麽痛了,平心靜氣問:“你來做什麽?”

“我……來看看你。她們回京了,我娘嚇唬她們,說要是不怕將來我秋後算賬,那愛說什麽說什麽,有忠義雲天想跟著娘娘一塊去的,可以成全。她們就那樣走了,走的時候我去看了,沒惱,還跟我說了一堆好話……”

“都走了?”

還沒有。

褚懂不敢再提這個,改而說起別的:“嬸子要休養,年貨你別管,我替你弄。”

春秧一看他那神色就知道了,惱道:“不勞你費心,我家雖窮,幾斤過年肉還是買得起的。”

褚懂氣得齜牙。

“你!”

“要沒什麽事,請回吧。”

褚懂不敢再惱,死皮賴臉地留著,想替自己討人情,就把那日粟騫叫他去園子裏談話的事原原本本說了。

你爹都原諒我了呀。

春秧垂眸沒說話——她知道爹的意思,那劍是她。他明知道那是爹的考驗,依然為了一點風險,毫不猶豫地扔了她。

他沒把那天的話真正放心上,所以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,以為這些都只是小事。

午夜夢回,春秧曾不止一次勸說自己要放下,可是總有不舍。睜眼就會不由自主地忘向那兒,那時他趴在頂上,多可愛。

屋頂的洞補好了,可她心裏的洞,沒人來修補。

他見她不說話,從懷裏摸出一串粉粉嫩嫩的珠子,輕輕地放在桌上,觍著臉說:“這是碧璽,顏色有深有淺,我想著這個色最襯你,就一顆顆挑出來,自己串的。你看,這個結,還是你教我怎麽打的。雖然糙了些,你別嫌棄,往後我會弄得更好。”

和先前那些成盒成盒送來的東西不一樣,這是他親手做的,她說不出那些冷心腸的話。

她忍不住要往那兒瞧,褚懂暗自高興,又翻起袖子給她看禾苗繡紋。

“我試了試,這個也不難。你看,像不像那年我們淘氣,在稻田裏滾時,那時候的秧苗,就是這麽長,這麽瘦。粟先生教訓了我們,讓我們賠錢買苗,把弄壞的補上,泥軟滑,我站不穩,摔在了泥水裏,你們都笑。秋收的時候,我們還割過稻子,摜過扮桶,我都記得呢。皇上常說大臣們嘴上道理多,但都是些不事稼穡的假把式。我說了插秧的事,說了割稻子的事,說種果子的事。皇上誇了我,這都是粟先生的功勞,還有別的,嬸嬸也功不可沒。”

春秧不能任由自己被他說動,狠下心腸說:“回去吧,忙你該忙的事,別做這些空的。”

“這怎麽能是空事呢?這是最要緊的事,春秧,我時刻想著你。”

春秧垂頭接著剝蒜,提醒他:“我爹就要回來了,不便招待,請回吧,把東西帶上。”

他假裝沒聽見後邊這句,倉促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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